听颖师弹琴

听颖师弹琴

听颖师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凤皇一作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译文

犹如一对亲昵的小儿女轻言细语,卿卿我我聚两个俏冤家暗叙哀曲。

豪放得如风展旗是谁正高歌引吭,有勇士似电掣马挥长剑杀敌擒王。

又转成浮云依依柳絮起无根无蒂,没奈何圆天茫茫道路迷宕东宕西。

叽叽啾啾分明是烟霞中羽光翻浪,影影绰绰兀立在乔木上百凤朝凰。

峭壁悬崖压人来寸步都攀援难上,黑壑深渊崩石下千丈犹轰隆传响。

惭愧呀我空有耳朵一双,对音乐太外行不懂欣赏。

听了你这琴声忽柔忽刚,振人起强人坐令人低昂。

仓皇中我伸手把琴遮挡,泪潮呀早已经汹涌盈眶。

颖师傅好功夫实非寻常,别再把冰与火填我胸膛。

注释

颖师:颖师是当时一位善于弹琴的和尚,他曾向几位诗人请求作诗表扬。李贺《听颖师弹琴歌》有“竺僧前立当吾门,梵宫真相眉棱尊”之句。

昵(nì)昵:亲热的样子。一作“妮妮”。

尔汝:至友之间不讲客套,以你我相称。这里表示亲近。《世说新语·排调》:“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尔汝歌》是古代江南一带民间流行的情歌,歌词每句用尔或汝相称,以示彼此亲昵。

划然:忽地一下。轩昂:形容音乐高亢雄壮。宋魏庆之《诗人玉屑·陵阳论晚唐诗律卑浅》:“唐末人诗,虽格致卑浅,然谓其非诗则不可。今人作诗,虽句语轩昂,但可远听,其理略不可究。”

“浮云”两句:形容音乐飘逸悠扬。

“喧啾”四句:形容音乐既有百鸟喧哗般的丰富热闹,又有主题乐调的鲜明嘹亮,高低抑扬,起伏变化。喧啾(jiū):喧闹嘈杂。凤皇:即“凤凰”。跻(jī )攀:犹攀登。唐杜甫《白水县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三十韵》:“清晨陪跻攀,傲睨俯峭壁。”

未省(xǐng):不懂得。丝篁(huáng):弹拨乐器,此指琴。

起坐:忽起忽坐,激动不已的样子。旁:一作“床”。

推手:伸手。遽(jù):急忙。

滂滂:热泪滂沱的样子。《晏子春秋·谏上十七》:“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

诚能:指确实有才能的人。《荀子·王霸》:“人主胡不广焉,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

冰炭置我肠:形容自己完全被琴声所左右,一会儿满心愉悦,一会儿心情沮丧。 犹如说水火,两者不能相容。《庄子·人间世》:“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郭象注:“人患虽去,然喜惧战于胸中,固已结冰炭于五藏矣。”此言自己被音乐所感动,情绪随着乐声而激动变化。

参考资料:

1、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461

听颖师弹琴创作背景

  此篇作于元和十一年(816年)。相传唐朝有一个名叫颖的和尚,从印度来到中国,人们尊称他为颖师。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也慕名前来欣赏颖师弹琴,并把他听颖师弹琴的感受写成了一首诗,即这首《听颖师弹琴》。

听颖师弹琴鉴赏

  唐人音乐诗较著名者,有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李白《听蜀僧濬弹琴》、李贺《李凭箜篌引》、白居易《琵琶行》等及韩愈此篇。篇篇不同,可谓各有千秋。喜惧哀乐,变化倏忽,百感交集,莫可名状,这就是韩愈听颖师弹琴的感受。读罢全诗,颖师高超的琴技如可闻见,怪不得清人方扶南把它与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相提并论,推许为“摹写声音至文”了。

  诗分两部分,前十句正面摹写声音。起句不同一般,它没有提及弹琴者,也没有交待弹琴的时间和地点,而是紧扣题目中的“听”字,单刀直入,把读者引进美妙的音乐境界里。琴声袅袅升起,轻柔细屑,仿佛小儿女在耳鬓厮磨之际,窃窃私语,互诉衷肠。中间夹杂些嗔怪之声,那不过是表达倾心相爱的一种不拘形迹的方式而已。正当听者沉浸在充满柔情蜜意的氛围里,琴声骤然变得昂扬激越起来,就象勇猛的将士挥戈跃马冲入敌阵,显得气势非凡。接着琴声又由刚转柔,呈起伏回荡之姿。恰似经过一场浴血奋战,敌氛尽扫,此时,天朗气清,风和日丽,远处浮动着几片白云,近处摇曳着几丝柳絮,它们飘浮不定,若有若无,难于捉摸,却逗人情思。琴声所展示的意境高远阔大,使人有极目遥天悠悠不尽之感。

  蓦地,百鸟齐鸣,啁啾不已,安谧的环境为喧闹的场面所代替。在众鸟蹁跹之中,一只凤凰翩然高举,引吭长鸣。“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这只不甘与凡鸟为伍的孤傲的凤凰,一心向上,饱经跻攀之苦,结果还是跌落下来,而且跌得那样快,那样惨。这里除了用形象化的比喻显示琴声的起落变化外,似乎还另有寄托。联系后面的“湿衣泪滂滂”等句,它很可能包含着诗人对自己境遇的慨叹。他曾几次上奏章剖析政事得失,希望当局能有所警醒,从而革除弊端,励精图治,结果屡遭贬斥,心中不免有愤激不平之感。“湿衣”句与白居易《琵琶行》中的“江州司马青衫湿”颇相类似,只是后者表达得比较直接,比较显豁罢了。

  后八句写自己听琴的感受和反应,从侧面烘托琴声的优美动听。“嗟余”二句是自谦之辞,申明自己不懂音乐,未能深谙其中的奥妙。尽管如此,还是被颖师的琴声所深深感动,先是起坐不安,继而泪雨滂沱,浸湿了衣襟,犹自扑扑簌簌滴个不止。这种感情上的强烈刺激,实在叫人无法承受,于是推手制止,不忍卒听。末二句进一步渲染颖师琴技的高超。冰炭原不可同炉,但颖师的琴声一会儿把人引进欢乐的天堂,一会儿又把人掷入悲苦的地狱,就好比同时把冰炭投入听者的胸中,使人经受不了这种感情上的剧烈波动。

  全篇诗情起伏如钱塘江潮,波涛汹涌,层见迭出,变化无穷。上联与下联,甚至上句与下句,都有较大的起落变化,例如首联“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写柔细的琴声,充满和乐的色调,中间着一“怨”字,便觉波浪陡起,姿态横生,亲昵的意味反倒更浓,也更加富有生活气息。又如首联比以儿女之情,次联拟以英雄气概,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柔一刚,构成悬殊的形势。第三联要再作起落变化,即由刚转柔,就很容易与第一联交叉重叠。诗人在实现这一起伏转折的同时,开辟了另一个新的境界,它高远阔大、安谧清醇,与首联的卿卿我我、充满私情形成鲜明的比照,它所显示的声音也与首联不一样,一者(首联)轻柔细屑,纯属指声;一者(三联)宛转悠扬,是所谓泛声。尽管两者都比较轻柔,却又各有特色,准确地反映了琴声高低疾徐的变化。清人方东树说韩愈写诗“用法变化而深严”(《昭昧詹言》),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历来写乐曲的诗,大都利用人类五官通感的生理机能,致力于把比较难于捕捉的声音转化为比较容易感受的视觉形象。这首诗摹写声音精细入微,形象鲜明,却不粘皮着肉,故而显得高雅、空灵、醇厚。突出的表现是:在摹写声音节奏的同时,十分注意发掘含蕴其中的情志。好的琴声既可悦耳,又可赏心,可以移情动志。好的琴声,也不只可以绘声,而且可以“绘情”、“绘志”,把琴声所表达的情境,一一描摹出来。诗歌在摹写声音的同时,或示之以儿女柔情,或拟之以英雄壮志,或充满对自然的眷恋,或寓有超凡脱俗之想和坎坷不遇之悲,如此等等,无不流露出深厚的情意。

  韩愈是一位极富创造性的文学巨匠。他写作诗文,能够摆脱拘束,自辟蹊径。这首诗无论造境或遣词造语都有独到之处。以造境言,它为读者展示了两个大的境界:一是曲中的境界,即由乐曲的声音和节奏所构成的情境;一是曲外的境界,即乐曲声在听者(诗人自己)身上得到的反响。两者亦分亦合,犹如影之与形。从而使整个诗歌的意境显得深闳隽永,饶有情致。以遣词造语论,不少诗句新奇妥帖,揉磨入细,感染力极强。例如开头两句押细声韵,其中的“女”、“语”和“尔”、“汝”声音相近,读起来有些绕口。这种奇特的音韵安排,恰恰适合于表现小儿女之间那种缠绵纠结的情态。后面写昂扬激越的琴声则改用洪声韵的“昂”、“场”、“扬”、“凰”等,这些都精确地表现了弹者的情感和听者的印象。另外,五言和七言交错运用,以与琴声的疾徐断续相协调,也大大增强了诗句的表现力。如此等等,清楚地表明,诗人匠心独运,不拘绳墨,却又无不文从字顺,各司其职。所谓“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其实也是韩愈诗歌语言的一大特色。

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汉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又称韩文公。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韩愈在思想上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韩愈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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