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者,论诗用笔记体以出之者也。其名称滥觞於宋欧阳公《六一诗话》,同时而起者,有司马温公《续诗话》、刘贡父《中山诗话》。其后流风所扇,大振芳尘,如明之李西涯、清之王渔洋,本以诗为一代宗工,出其心得,自足凌驾一代;而章实斋先生则曰:“诗品、文心,专门著述,自非学富才优,为之不易,故降而为诗话。”又谓好名之习作诗话,以党同伐异,或用为标榜声气之具,或作为宛转逢迎之术,探抉其病,固亦尽之矣。然诗话之佳处,亦有未可厚非者,敬申一得之愚,以就正於君子:
一曰取其便利也:欲著专书,剪裁去舍,煞费经营,非兀兀穷年,难为体统;诗话则不然,兴之所至固可书,偶然拾得亦可记,信笔推阐,不限体统,不已善乎?且此非畏难趋易也。驰鹜衣食之徒,奔走风尘之客,设无闲适工夫,埋头著述,虽怀提要钩玄之志,而苦无繁征博引之暇,退而撰为诗话,亦势使之然也。
二曰罗其琐细也:刘彦和有云:“富於万言,贫於一字。”吾人但知著百卷巨书,如《通考》、《通志》,体例编排不易,即一篇之文,一首之诗,亦各有其人不易知之谋篇布局。不特此也,一句之得,或能如石蕴玉而山辉;一字之失,或竟使璧微瑕而价损。此等一鳞半爪,倘丽之他篇,则成累赘;欲取而成章,则苦支离;若弃而弗留,又安忍任其泯威。此情此理,亦唯诗话可兼收并畜之也。
三曰用为资料也。欲作专文,常苦证少,因累及理之脊贫,有妨文之醇肆。参稽资料,有赖平居搜辑,方能取用便宜。见而不记,久易忘心。此韩非内外储说之所由作也。苏东坡诗云:“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谈艺言谛,亦犹是也。且记之於册,兼可练笔抒心,非仅与清词丽句为邻也。
审是诗话,亦笔记之专门流派也。实斋以与随园有隙,措辞不免意气,涉於偏颇,见《文史通义》中《诗话》、《书坊刻诗话》、《论文辨伪》、《与吴胥石》等篇。不可不辨也。且余今偏欲借暇而习作诗话,故敢妄起而一伸其冤词焉。且衍文才学本陋,四六通之文,未敢自许,岂得以乱言著述!特借他人杯酒,一浇胸中鬼垒而已。名曰“雕虫”者,盖扬子云有言:“雕虫刻篆,壮夫不为。”处此浊世,悲愤交集。虽年事尚少,未敢自衰,而风雨摧春,秋思早透,则其非壮夫也亦可知矣。
民国三十五年暮秋龙游刘衍文序於浙江省通志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