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棋山庄词话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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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词话之误

罗江李雨村调元著词话四卷,其于词用功颇浅,所论率非探源,沾沾以校雠自喜,且时有剿说,更多错缪。如谓宋人未有著词话者,惟后山集中所载吴越王来朝等七条。不知玉田词源,辅之词旨,业有专书。而吴曾能改斋漫录十六、十七两卷曰乐府,皆词话也。如周公谨浩然斋雅谈末卷,亦论词。其余散见于各家诗话杂记,如渔隐丛话、老学丛谈等类,更指不胜偻引。毛稚黄清平乐讹作忆秦娥,又谓稚黄填词名解,能发人所未发。顾此书多拾升庵、元瑞余唾,牵强殊甚,雨村误矣。惟以黄九不及秦七,痛辟其俚鄙诸作,则诚非随声附和者比。

雨村谓张辑东泽绮语债,皆取词中字题以新名。如桂枝香名疏帘淡月,齐天乐名如此江山,长相思名山渐青,忆秦娥名碧云深,点绛唇名南浦月,又名沙头雨,谒金门名花自落,又名垂杨碧,忆王孙名阑干万里心,好事近名钓船笛,虽于题下自注寓某调,已属掩耳盗铃。乃后世作谱,好一一改旧易新,极无意味,见之令人呕恶。此与余前卷所论甚合。夫名之新旧,无关于词之美丑,好奇之极,必坠荒唐,无怪买陂塘之讹为迈陂塘,大江东去之讹为大江乘也。盖无白石制腔之手,正不必易念奴娇为湘月耳。

山谷罪过

词之原出古乐府,乐府多杂俗谚,如豨妃沦浡之类,填词者效之而每放愈下,稍近鄙亵。又以其道之通于曲也,因而则个、甚么、呆坐、快活等字,无不阑入,而词品坏矣。推波助澜,山谷无乃罪过,此白石所以以雅字为宗旨。

姚燮词

姚梅伯燮曰:“词,小道也,然韵不骚雅则俚,旨不微婉则直。过炼者气伤于辞,过疏者神浮于意,而叫嚣积习,氵㸒曼为工者,尤弗取。”此非探词中骊珠者不能道,宜其自度之工也。短调如落花时云:“疏灯隐隐柳丝摇。楼近人遥。春愁著意知深浅,恐难掩、两眉梢。 东风江上茫茫路,吹雨添潮。便伊流得残红去,莫流向、谢娘桥。”愁倚阑令云:“垂茜袖,侧金钗。立苍苔。昨夜阴阴微弄雨,海棠开。 羁人无限春怀。歌声隔,杨柳池台。帘幕疏疏风侧侧,燕飞来。”南乡子云:“江日动流莺。江上朱楼照水明。楼上女儿年十五,盈盈。衫与杨枝一样青。 无那此时情。棹个兰舟款款行。帘影忽沈人忽下,轻轻。才响钩声响钏声。”一落索云:“独立乱红深处。背风无语。怪伊胡蝶绕人飞,却不向、花边去。重上画楼日暮。江烟催雨。帆来帆去总依稀,恼多种、垂杨树。”更漏子云:“水沈沈,天悄悄。雁带远秋飞到。烟淡碧,月昏黄。夜深微有霜。 罗袖举。银筝语。消得相思何许。疏柳外,一层楼。昨宵楼上头。”清平乐云:“阑干空处。扑入东风絮。两两鹧鸪啼不住。却又无烟无雨。 春愁乱似杨丝。春腰瘦似杨枝。夕燕未知归否,卷帘待了多时。”忆少年云:“疏疏帘子,层层花气,低低弦语。香风一丝动,系愁心不住。 莫慢苦吟金缕调,黯灯屏,湘云吹雨。春阴软无力,荡蝶魂来去。”长调如金菊对芙蓉云:“轻暖轻寒,疑晴疑雨,坐人水阁当中。正金羊晕蜡,玉马摇虹。是春花影,春鬟影,乱酒边,香脃云松。沉沉夜色,深深笑语,密密帘栊。 却喜带醉生慵。尽眉疏痕翠,靥浅涡红。更冰弦细擘,茜袖低笼。是春欢曲,春愁曲,奈凄凉座有吴侬。梦回人远,门开天晓,日上烟空。”梅伯,句东人,词名疏影楼。梅伯好撰句,如汗充,汗牛充栋也。如凤么,么凤也。如狂牧,狂杜牧也。如天泛卵,卵色天也。如凸黄凹翠,如睇苦颦酸,如醺初梦杪,如眉楚鬟凄,如颤红晕绿,如种龙蠡虎,文种、范蠡也。皆戛戛自造。又好用古文奇字,如種作穜,剔作鬄,韵作均,珍作□(宀+珍),评作□(言+兮),孤负作姑负,怡晴作怡夝,满纸斑驳,指不胜屈,足见其好奇之癖。至如沁园春咏呵云:“相思字惯,嘘将几润,划与郎看。”又云:“郁恨含吁,挠肩引笑,约略微声隔幔传。”咏嚏云:“眼角跳轻,耳输热重,一例鸳鞋卜未妨。郎归后,问孤衾那夕,曾否思量。”咏睛云:“照水能清,依人惯倩,小凤翩翩总逊伊。”则巧而能雅,庶足继响龙洲,非直弄狡狯于字句间也。而咏嚏数语,运用毛诗人道我意,比辛、陆之掉书袋者,尤见擅场。始知浅斟低唱,亦资经术。按丹铅总录云:有以骚人墨客而合之曰骚墨,以汗牛充栋而合之曰汗充,皆文理不通,足以发后世一笑,则汗充二字非梅伯创用矣。

柳如是幼与钱生青雨狎,称莫逆交,其诗若书,皆生所教。梅伯咏如是镜云:“问钟情何似春雨”,指此也。镜背铭二十字云:“照日菱花出,临池满月生。官看巾帽整,妾映点妆成。”整作□(整的反文换为力),帽作□(竖心+冒)。

蔡崔记

明代词学,譬诸空谷足音,而海滨朴习,更无有肄业及之者。芑川居宁德,撰鹤场漫志,采先辈遗著数十家,而长短句无闻焉。近人则惟蔡笏山明绅明经、崔松门挺新秀才,颇有涉笔。而秀才词尤清折。醉花阴云:“绣陌和风收宿雨。簇簇霞千缕。时节正花朝,嫩绿嫣红,都藉春为主。 一尊醽醁斟芳圃。看日高葩吐。扑鼻清香,十二阑干,蚨蝶争飞舞。”秀才为秋谷世召刺史裔孙,刺史与先方伯在杭先生称诗友,秀才一见余,谆谆以古谊相砥砺。余归,复以诗文宠余行,其言俱极郑重也。余酬以绝句云:“俯仰乾坤共叹嗟。崔郎家世自清华。楼头好月依然在,知有文章继霍霞。”霍霞刺史别字,刺史有问月楼稿。

洪亮吉词

洪稚存亮吉与黄仲则景仁并名,其词亦不相上下。第稚存早年多沿啸余图谱,时有错拍。如机声灯影词,忆秦娥,十六字令诸阕可见。特其气最清疏,读之可药繁琐之病。金缕曲清风亭梦李白云:“天与人俱老。又何为、一千年后,此间凭吊。一半江山归李白,一半分还谢朓。我到也、只余衰草。毕竟微躯容易尽,觅些须身后名才好。勤打叠,零星稿。 青衫百计供人笑。只悠悠、非公知我,恨和谁告。金粟前身真小劫,堕作五湖年少。有梦也、不离蓬岛。猛忆人生何者是,只浮云偶寄孤飞鸟。残梦破,余归了。”乌夜啼云:“中年一种情牵。病恹恹。欲借旧家楼阁,诉当年。 黄庭卷。丹炉畔。学飞仙。留得一丝儿恨,未生天。”僮窥园从稚存八年,体弱善病,既稚存秋试被黜,僮忽辞去,稚存送以金缕曲云:“衣薄还如纸。最凄凉、前宵毷氉,今宵送尔。八载追随无别事,伤病伤离伤死。总误尔、朝饥饮水。苦访虫鱼摩篆籀,但论才、尔便成佳士。休更作,朱门使。 无家我共居僧寺。只萧萧、寒云丙舍,尚堪南指。入梦总从吾父母,醒处怕逢妻子。况薄命、久无人齿。明日出门谁念我,就飘蓬断梗商行止。尔去矣,泪流驶。”僮得词,泣不忍去,稚存复填前调云:“暗里惊闻泣。一声声、无端惹我,青衫又湿。多病经旬谁得似,欲共候虫秋蛰。尔似燕、旧巢还入。典尽衣裘频拥絮,更同扶、瘦影当风立。浑不怕,霜华袭。 八年侍我肩差及。笑囊空,新诗屡付,佣钱来给。费尔一杯村落酒,为我解除狂习。说月好,今宵初十。楼上三更云气净,看星辰如豆天如笠。吟正远,催归急。”此僮得无如萧颖士之奴耶,何言之沉痛也。

词有句中韵

诗有句中韵法,如龠舞笙鼓,舞与鼓韵。采荼薪樗,荼与樗韵。日居月诸,居与诸韵。有壬有林,壬与林韵。顾其法诗家颇不讲,而时见于词。如河传醉太平等调,句中多有用韵者。填之应节,极可吟讽。姚梅伯云:“露华满天。月华荡烟。隔波人影娟娟。在荷边柳边。 天仙水仙。新怜旧怜。回灯恰并双肩。弄三弦四弦。”又云:“城高斗横。山高月沈。风吹门外赢铃。客将行未行。 三声两声。蛩呜雁呜。恼伊枕上人听。梦将醒未醒。”洪稚存云:“葵芳菊芳。蜂忙蝶忙。小庭节近重阳。是秋花总黄。 疏枝贴窗。浓阴满廊。人间月午清凉。比天边更香。”原注:庭桂盛开,邻人复贻野菊秋葵。叶小庚云:“秋晴夜清。云轻月明。绕庭闲步微吟。引离人恨生。 更深酒醒。愁萦梦惊。拥衾遥伴孤檠。更怕听雁声。”四阕皆醉太平。

姜夔传

姜白石宋史无传,祖述倚声者,一缺憾也。阮芸台元相国于西湖置诂经精舍,以拟作课肄业生,张鉴之篇,最为详核,备录于左,或资参考,亦前人补韦苏州传意也。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饶州番阳人。早孤露,气貌若不胜衣服。家贫无立锥,然好客,未尝一日倦。少时即奔走四方,一时如辛弃疾、杨万里、楼钥、王炎、周文璞,皆爱其才,为之延誉。既而客游湘江,以诗谒千岩萧氏,萧以为能,因以其兄之子妻之。初夔率意为长短句,既成,按以律吕,无不协者,于是喜音律,善吹箫,多自制曲。庆元三年,时议以享国久长,而礼乐之事,式遵旧章,未尝有所改作,因诏天下,求知音之士,搜讲古制,以补遗轶。于是夔进大乐议于朝,欲以正庙乐。其略曰:“绍兴大乐,多用大晟所造,有编钟、鎛钟、景钟,有特磬、玉磬、编磬,三钟三磬,未必相应。填有大小,箫篪邃有长短,笙竽之簧有厚薄,未必能合度。琴瑟弦有缓急燥湿,轸有旋复,柱有进退,未必能合调。总众音而言之,金欲应石,石欲应丝,丝欲应竹,竹欲应匏,匏欲应土,而四金之音,又欲应黄钟,不知其果应否。乐曲知以七律为一调,而未知度曲之义,知以一律配一字,而未知永言之旨。黄钟奏而声或林钟,林钟奏而声或太族,七音之协四声,各有自然之理。今以平入配重浊,以上去配轻清,奏之不谐协。”夔之言乐,大致以权衡度数先正为主,其议详乐志中。又尝作琴瑟考古图一卷,及圣宋铙歌鼓吹曲十四首,曰上帝命、曰河之表、曰淮海浊、曰沅之上、曰皇威畅、曰蜀山笛、曰时雨霈、曰望锺山、曰大哉仁、曰讴歌归、曰伐功继、曰帝临墉、曰维四叶、曰炎精复。上尚书省作表曰:“臣闻铙歌者,汉乐也,殿前谓之鼓吹,军中谓之骑吹,其曲有朱鹭等二十二篇。由汉逮唐,承用不替,虽名数不同,而乐纪罔坠,各以咏歌祖宗功业。唐亡,铙部有柳宗元作十二篇,亦弃弗录。神宗受命,帝绩皇烈,光耀震动,而逸曲未举。乃政和七年,臣工以请上诏制用,中更否扰,馨文罔传。中兴文儒,荐有拟述,不丽于乐,厥谊不昭。臣今制曲辞十四首,昧死以献。臣粤稽前代铙歌,咸叙威武,衂人之军,屠人之国,以得土强,乃矜厥能。惟我太祖太宗真仁高宗,或取或守,罔匪仁术,讨者弗戮,执者弗刘,仁融义安,历数弥永。故臣斯文特倡盛德,其辞舒和,与前作异。臣又惟宋因唐度,古曲坠逸,鼓吹所录,惟存三篇,谱文乖谬。因事制辞,曰导引曲、十二时,六州歌头,皆用羽调,音节悲促。而登封岱宗、郊祀天地、见庙耕籍、帝后册宝、发引升祔、五礼殊情、乐不异曲,义理未究。乞诏有司取臣之诗,协其清浊,被之箫管,俾声畅辞达,感臧人心,永念宋德,无有纪极,海内称幸。”书奏,诏付奉常有司收掌,令太常寺与议。当世嫉其能,不获尽其所议,仅免解而已。同时惟待制朱熹尝叹夔,以为深于礼乐。夔既不遇,益自放于诗酒,其友窃哀怜之,欲输赀为之拜爵,辄谢不许。顺阳范成大之请老也,夔诣之,范有青衣曰小红,色艺双绝。一日,范授简,徵新声,夔制暗香、疏影两曲以进,范使二妓肄习之,音节清婉。迨夔归吴兴,范似小红赠焉。其夕大雪,过垂虹亭,因赋诗使小红歌,而自吹洞箫以和之,闻者莫不凄绝。夔生平学,尤邃于长短句,说者以为南宋词家大宗。其于自制诸曲,皆注节拍于旁,殆似西域旁行之字,然终以无所遇而卒。所著白石诗词集及绛帖平、续书谱、禊帖偏旁考行于世。其后宋人学词者,如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之徒,皆以夔为宗。

辑字东瑞,号东泽,鄱阳人,受诗词法于夔。有长短句二卷,名东泽绮语债。

祖皋,字申之,永嘉人,楼钥之甥。登庆元中进士,嘉定时为军器少监。自号蒲江居士。有蒲江词一卷。

达祖,字邦卿,汴人。有梅溪词二卷。

文英,字君特,号梦窗,四明人。有梦窗甲乙丙丁稿四卷。

捷,字胜欲,义兴人。德祐进士,入元不仕,学者称竹山先生。有竹山词一卷。

沂孙,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会稽人。有碧山乐府二卷,一名花外集。

炎,字叔夏,循王俊之孙,西秦人。侨居临安,自号乐笑翁。有乐府指迷及玉田词、山中白云,共十二卷。

密,字公谨,济南人。侨居吴兴,号弁阳啸翁,又号萧斋,四水潜夫。尝辑南渡以后诸名家乐府,为草窗词选。自著有草窗词二卷,一名蘋洲渔笛谱。案周密父晋号萧斋。

允平,字君衡,号西麓,明州人。有日湖渔唱二卷。

论曰:自制氏去而古义亡,四始衰而雅音溺。乐胜则流,诗降为曲。虽燥湿所感,生民大情。而政府相推,品物恒性。文辞繁诡,则靡而非典。才情异区,斯丽而有则。有唐中叶,创始倚声。俎亘青莲,宗祧啰唝。温飞卿助教之年,杜紫微制诰之日。易梵呗为艳曲,杂纥那于铙吹。双声单调,纲领之要可指。侧犯换头,情变之数易滥。迨至五代,风流弥劭。孟蜀花间,南唐兰畹,或沿波于初造,或寻条于后时。小楼吹彻,水殿风来,君臣闲作,互相嘈閧。以至深宫剗袜之辞,秘监欹梳之作,莫不流播旗亭,传歌酒肆。然而绮缛为多,柔靡不少。丰藻克赡,而风骨不飞。振采失鲜,则负声无力,斯言谅矣。洎乎天水徵祥,斯学不坠。元祐、庆历,代不乏人。晏元献之辞致婉约,苏长公之风情爽朗。豫章、淮海,掉鞅于词坛。子野、美成,联镳于艺苑。幽索如屈、宋,悲壮如苏、李,固已同祖风骚,力求正始。君子正其文,瞽师调其器,厥功所存,良可嘉叹。然而畛域犹存,涯度未远。争价一句之奇,俪采百字之偶,大成之集,遗以来喆。若夫学士微云,郎中三影,尚书红杏之篇,处士春草之什。柳屯田晓风残月,文洁而体清。李易安落日暮云,虑周而藻密。综述性灵,敷写器象,盖骎骎乎大雅之林矣。南宋以还,元风益著,虽周、柳之纤丽,辛、刘之雄放,风气所竞,不可相强。而求红牙之哲匠,问绮袖之专门,几于家习偷声,户精协律,有房中之妙奏,非风雅之罪人。贺方回肠断于东山,康伯可风柔于应制,花庵既光价于东南,东浦亦腾辉于河朔,词流之变,于斯极焉。既而白石归吴,移情丝竹,经正者纬成,理足者词畅。清真滥觞于其前,梦窗推波于其后,学者宗尚,要非溢美。其后竹屋、玉田、梅溪、碧山之俦,递相祖习,转益多师,洗草堂之纤穠,演黄初之眇论,后有作者,可以止矣。夫搓酥滴粉,丽密居多。徵碧闹红,佻巧不少。自三唐创雕琼镂玉之文,而五季沿月露风云之旧,求其辞致萧闲,情采标举,则竹圾撟舌,审斋掣肘。何况志感丝篁,韵谐笙板,探王化之本原,昭歌永之符契也哉。良田学慎始习,功在初化,顿八紘之遐观,搜千载之余韵。游盛丽者,用登金张之堂,视妖冶者,必揽施嫱之祛。爱依沈约宋书诗人谢灵运传赞之例,综厥泾渭,略具条贯,俾言选声者得以考焉。至于菊庄门下,犹靳清溪,楚女闺中,誓徇推海,则删诗者来尝泥其体,而闻声者自足通乎情。必谓妙达此旨,妄加绳墨,又蠹生于木而还食其木,知音之俟,亦无取尔。

按尧章徙家苕上,所居近白石洞夫,因号石帚,潘柽复赠以号,所谓白石道人也。所著尚有张循王遗事集,古印谱。后游临安,馆水磨方氏,卒葬西马塍,范石湖诗所谓“差幸小红先死去,不然啼损马睦花”。同时又有黄岩老者,亦号白石,亦学诗于萧千岩,时称双白石云。

孙家谷词

种玉词一卷,仅十余阕,四明孙曙舟家谷大令撰,其友姚梅伯为之刊行。虽多涉软语,而清隽可咏。如江城梅花引访病云:“蓬松双鬓绿云拖。睡生魔。病生魔。转侧一声,娇喘压衾窝。无计留人春又去,怨流水,怨东风,可奈何。 奈何奈何愁转多。掩绣罗。抛玉梭。瘦也瘦也,瘦得似、花影婆娑。笑脸佯开,红晕不成涡。直恁恹恹谁忍得,凭解说,总无言,待甚么。”法驾导引赚别云:“相依恋,相依恋,一刻怕分离。病后忍教闻苦语,愁中难与说行期。索性且瞒伊。”酷相思惜别云:“听得几声留客住。又几日廉纤雨。任叮嘱、东风难做主。人觑著、花无语。花觑著,人无语。 杨柳丝丝烟几许。兀自恋、微微絮。有多少闲愁无著处。分一半,卿将去。留一半,侬将去。”十六字令言愁云:“酸。心上眉头两处攒。辛和苦,搀入许多般。”

填词宜选调

填词亦宜选调,能为作者增色,如咏物宜沁园春,叙事宜贺新郎,怀古宜望海潮,言情宜摸鱼儿、长亭怨等类,各取其与题相称,辄觉辞笔兼美,虽难拘以一律,然此亦倚声家一作巧处也。其他西江月、如梦令之甜庸,河传、十六字令之短促,江城梅花引之纠缠,哨遍、莺啼序之繁重,傥非兴至,当勿强填,以其多拗、多俗、多宂也。然俗调比拗调涉笔,尤须斟酌。

方仰松词尘

推究音律,倚声家之最上乘也。红友一书,世称精审,然譬之涉水,揭而未厉。宋王晦叔灼之碧鸡坊漫志、国朝方仰松之香研居词尘,有意为耆卿、白石者,谅可作先路之导也夫。仰松,名成培,歙西人。大抵谓工尺即律吕,乐器无古今。程教谕瑶田,其友也,素精按拍,亦心折其言。书凡五卷,中有云:“凡一词用某韵,则句中勿多杂入本韵字,而每句首一字尤宜慎之。奸押鱼虞韵,而句中多用语麌无吾等字,则五音紊矣。”虽非深谈,持论甚确。节录于此,余则全书具在,嗜学者自探索之可也。

海警散曲

曩者逆夷肆乱,生民涂炭,而有心人感事愤时之作,更仆难终。有自京师归者,传海警散曲一套,不知出于谁何,然言者无罪,闻者足鉴,真减偷家庀史之篇也。其辞曰:“放眼乾坤,二百年,太平天下。圣圣相承,盛德周函夏。塞北无尘,江南如画。看海外岛屿微茫,棋布星罗,一一沾王化。 垂衣天子紫宸衙。武纬文经,都上麒麟画。更民间遍地桑麻。父老慈鸠,儿童竹马。作息光阴多闲暇。真个是世跻羲轩,治齐虞夏。汉唐以后如斯寡。却不道平陂往复,兀兀的暗里祸萌芽。 甚春工作孽,放出米囊花。是谁人暗解罗衣偷栽罢。羞答答殢雨尤云,默向东风嫁。煎熬的迷魂仙药,呼吸的夺命丹砂。迷溺中原百万家。 这淡巴菰名不差。那暎咭唎来非乍。真个是黄金与土争同价。有儿童俊雅。更性情潇洒。等闲下了陈蕃榻。却道是色夺宫鸦。胜似那香焚宝鸭。一阵阵,迷濛云气绕窗纱。悄不觉如梭日月赊。瘦骨如柴,腰肢一把。能文的,恇怯了绛帐谈经,会武的,躭误了柳营试马。黑腾腾臭染房帏,等药渣万人唾骂。 那朝廷法令严,那官府设施大。痛哭陈书,不让长沙贾。纷藉藉儒绅弄舌,恶悻悻吏卒磨牙。禁烟天气无昼夜。一味胡拿。 最苦的桃代李僵,叵测的虎威狐假。罗钳吉网巧梳爬,小户织连寃牵挂。乱纷纷市逢白著,急攘攘狱满黄沙。首事的惹祸招灾,旁观的装聋作哑。要除积弊报天家。怎知道掀天搅地,只图得论酒评茶。到头来成虚话。 算从来作事须明达。败事率虚夸。济巨川,要用著万顷凌波舟,行长途,要策著千里追风驾。寸壤怎补黄河罅。他本是横海鲸,汝觑作井底蛙。一霎时锦绣香街,转眼见颓垣断瓦。 想定海地势佳。四面周遭聚客槎。听橹声咿哑。认帆影横斜。蜒户鱼堪买,居人酒可赊。猛一声霹雳从天下,死的走的,把满城文武都吓煞。可怜呵,深闺弱质,蓬巷娇娃。一似汉公主去和番,别抱琵琶。肠断春风花草,万里越天涯。 况番禺旧繁华。接闽疆,地犬牙。遥遥一水通,那怕著、夷船番舶,来往周遮。互市的红毡锦罽,贪得的药草名茶。积薪厝火人聊且。有一个邀功启衅,更一番议和养患,酝酿作焚庐劫舍。汉金缯,宋岁弊,若是耶。遗道是文事昆夷汤事葛。尽摧塌了锦绣街,恁沾污了笙歌榭。堪嗟。只余得、旧时月过女墙来,荒城寂寞寒潮打。 这厦门,集将领,团乡社。经业虚将手段夸。风流妄许管萧亚。谯楼呵击鼓,城角呵吹笳。寇至曾无一矢加。脱身策出檀公下。督师的、忘抽了光弼刀,死绥的、空喂了房谟马。勾引了封豕长蛇。辱没了大纛高牙。便有个辞汉仙人,也应泪如铅泻。 说起来嗟呀。想起来惊怕。那镇海飞祸天来大。我这里军起苍头,他那里贼连黄帕。大星夜落海氛骄,一腔热血苌宏洒。平白地,把一座县城让与他。宛惨惨父老焚香,连骨如麻。遗镞沈沙。真个是百年征战尽,往往见鱼虾。愿皇威,畅迩遐。师议律,士无哗。擒杨么、洞庭湖,杀蚩尤、中冀野。羁縻更望金鸡赦。海上干戈谈笑罢。只见海天一色,曙气上云霞。恁些时,小丑跳梁,看作一场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