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之要三
审治体
义利重轻之别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茍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臣按孟子初见惠王惠王首以利国为问盖自春秋至于战国先王之道不明人心陷溺惟知有利而已孟子将以攻其邪心故直告之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仁者本心之全德义者当然之正理为国者当躬行仁义于上而不可以利为心若王欲自利其国则大夫亦欲利其家士庶人亦欲利其身上下争相求利国安得不危盖以仁义为本是导民于理也以利为尚是导民于欲也理明则尊卑上下之分定不然则凡有血气者皆思自足其欲非尽攘上之所有不已也于是簒弑之事兴其害有不胜计者吁可畏哉夫仁不遗亲义不后君非强之使然也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义者宜也宜莫先于尊君举世之人皆由仁义则无不爱其亲尊其君三代盛时所以长治久安而无后患也为国者舍是其将焉求故重言之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大学末章论天下之平曰国以义为利而不以利为利推言求利之弊至于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末如之何前圣后贤所以回利欲之澜而杜争夺之隙者如出一口为国者其审图之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搆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恱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恱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恱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恱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恱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臣按战国交兵之祸烈矣宋牼一言而罢之岂非生民之福而仁人之所甚愿者哉顾利端一开君臣父子兄弟将惟利是趋春秋弑君三十六大抵皆见利而动其祸又有甚于交兵者是以圣贤不得不严其防也
荀子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虽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义也【克胜也】虽桀纣亦不能去民之好义然而能使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故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上重义则义克利上重利则利克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士不通财货有国之君不息牛羊错质之臣不息鸡豚冢卿不修币【冢长也】大夫不为园従士以上皆羞利而不与民争业乐分施而耻积藏
臣按荀卿之论美矣然谓义之与利人所两有则是未知人之本性也性之所有惟义而已自其物我角立然后利心生焉又谓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桀纣不能去民之欲义夫桀纣不能去民之义心者以其秉彝之善虽暴君不能夺也若曰尧舜不能去民之利心则所谓黎民于变者果何事耶圣人之化所以与天地同流者正以使民迁善远罪而不知也若民有利心而不能去则非所谓迁善而不知矣夫利者人心之蟊贼不可有也圣贤之教学者必使尽去此心而后可与为善其化民必使尽革此心而后可与为治曾谓尧舜之民而犹有利心耶卿以人性为恶故其论若此臣不得以不辨
汉昭帝始元中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文学对曰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铁酒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愿悉罢之御史大夫桑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罢之不便文学曰有国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蓄仁义以丰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恱服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又曰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髙帝禁商不得仕宦所以遏贪鄙之俗也排困市井防闲利门而民犹为非况上之得利乎传曰诸侯好利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庶人盗是开利孔为民罪梯也又曰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又曰文帝之时无盐铁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且利非従天来不由地出一取之民李梅多实者来年为之衰新谷熟者旧谷为之亏自天地不能以两赢而况于人事乎故利于此必耗于彼商君峭法长利秦人不聊生相与哭孝公秦日以危又曰古者制地足以养民民足以承其上千乘之国百里之地公侯伯子男各充其求赡其欲秦兼万国之地有四海之富而意不赡非宇小而用菲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语曰庖有腐肉国有饥民廏有肥马路有馁人今狗马之养虫兽之食无用之官不急之作无功而衣食县官者众是以上不足而下困乏也今不减其本而与百姓争荐草与商贾争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国家也丞相【车千秋】曰先王之道轶久而难复贤良文学之言深远而难行非当世所及遂罢议
臣按汉武之世内兴奢侈外事四夷于是聚敛之臣用盐铁均输酒之法行言利者析秋豪而民不堪命矣昭帝初立霍光为政诏贤良文学之士问民所疾苦而对者首以抑末利兴仁义为言而沮于羊扼于千秋正论竟未获伸仅能罢酒一事而已然贤良文学之徒分别义利其言有可为后世法者故剟其畧着于篇云
唐太宗时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书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待我耶是日黜万纪使还家
臣按太宗可谓贱货而贵德矣其曰得数百万缗不如得一贤才此古今之名言也有天下者宜深体之
德宗在奉天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上疏谏【贽为翰林学士】曰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安救示人以义其患犹私示人以私患必难弭故圣人之立教也贱货而尊让远利而尚防天子不问有无诸侯不言多少惧贿之生人心而开祸端伤风教而乱邦家也是以务鸠敛而厚帑椟之积者匹夫之富也务散惠而収兆庶之心者天子之富也何必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今之琼林大盈古无其制传诸耆旧创自开元贵臣贪权饰巧求媚乃言郡邑贡赋盍各区分赋税委之有司以给经用贡献归之天子以奉私求宗恱之新是二库荡心侈欲萌柢于兹迨乎失邦终以饵冦记曰货悖而入者必悖而出岂其明效与今天衢尚梗师旅方殷而诸道贡珍遽私别库窃揣军情或生觖望夫国家作事以公共为心者人必乐而従之以私奉为心者人必咈而叛之为人上者当洒濯其心奉三无私以壹有众人或不率于是用刑然则宣其利而禁其私天子所恃以理天下之具也舍此不务而壅利行私欲人无贪不可得也今兹二库珍币所归不领度支是行私也不给经费非宣利也物情离怨不亦宜乎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器用取给不在过丰衣食所安必以分下凡在二库货赂尽令出赐有功坦然布怀与众同欲是后纳贡必归有司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是乃散小储而成大储损小宝而固大宝也
臣按德宗专利自私非王者至公之体故陆贽争焉今剟其畧以为世戒
以上论义利重轻之别
大学衍义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