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山木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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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本篇与《人间世》主旨相同,通过九个故事,发挥“虚己处世”的人生哲学。虚构了逃避现实的理想境界,把虚己免害的处世方法与物无终始的哲学发展观结合起来,论证天与人之同一。本篇的多组故事,描写生动幽默,寓意深远,很有特色。

把全篇大致分为八段。第一段讲庄子入山,见不成材之木得终天年;宿于故人家,见哑鹅被杀,得出要在材与不材间自处的设想。进而指出,这样也不能免累,最好的方法是“乘道德而浮游”,“与时俱化”,“物物而不物于物”,实际上是追求逃避现实的虚无境界。第二段以丰狐文豹为珍贵皮毛所累,国君为权势财富所累,为免除所累,就该抛弃这一切,洗心寡欲,“虚己以游世”,并设计了“建德之国”这样一个理想世界。第三段以北宫奢募捐铸钟故事,说明为政在顺乎自然。只要顺自然合民心,民就不以为负担,而能顺利完成。

第四段包括两个故事。第一个讲太公任慰问孔子,讲给他意怠这种海鸟,十分懦弱无能,却可免害。归结为“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只有舍弃功名,混同于众人,“削迹捐势”,”纯纯常常”,才得不受危难。第二个故事,通过假国逃民林回“弃千金之壁,负赤子而趋”的行为,说明以利合不得长久,以天性合才能长久。第五段,庄子与魏王对话,通过腾猿在高大丛林中可以腾跃自如,在低矮带刺的灌木丛就胆战心惊,缩手缩脚,比喻君子处“昏上乱相”间,不能展其才能,斥责世道之黑暗。第六段,通过孔子回答颜回四问,阐述人要与自然和谐,要舍弃自性以外的东西,正己以待万物之变,使自性与天合一。第七段,庄子游园,观察到蝉、螳螂、异鹊、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从中领悟出利害、得失、忧乐等对立事物,无不召致向相反方面转化,只有无欲无求;才可避祸。第八段,讲养德必须谦卑,自炫自伐则为人所贱。以为全篇作结。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1),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2)。”夫子出于山(3),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4)。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5)?”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6)。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7),无誉无皆(8),一龙一蛇(9),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10)。一上一下,以和为量(11),浮游乎万物之祖(12)。物物而不物于物(13),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14),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15),廉则挫,尊则议(16),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17),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18)!”

[注释]

(1)大木:大树。

(2)不材:不成村。天年:自然寿命。

(3)夫子,指庄子。

(4)竖子:童仆。雁:鹅。鹅由雁驯化成,故亦称鹅为雁。烹:应作享,通飨,招待、款待之意。

(5)何处:如何自处。指在村与不材间选择哪种以立身自处。

(6)未免乎累:不能免于受牵累。因为处材与下村间,即受材零又受不材累。

(7)若夫:至于。乘道德:顺自然。浮游:茫然无心的漫游。

(8)皆(zǐ):毁谤非议。

(9)一龙一蛇:或如龙之显现,或如蛇之潜藏,随时而变化。

(10)专为:不主于一端。

(11)和,中和,与外物相和谐。量:度量。

(12)万物之祖:夫曾有物之前的虚无状态。

(13)物物:按物本性去主宰支配物。下物于物:不被外物所支配役使。

(14)人沦之传:人世伦理之传习。

(15)成则毁:有成就有毁,成必转为毁。

(16)廉:刚正、有梭角。议:非议指责。

(17)谋:算计、暗算。欺:戏弄欺侮。

(18)志:记注。乡:同向,趋向、归向。

[译文]

庄子在山中行走,见到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伐木之人停在旁边却不去砍伐。问其原因,回答说:“没有地方可用。”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得以终其自然寿命。”庄子从山中走出,寄宿在友人家中,友人很高兴,命童仆杀鹅招待客人。童仆请示说:“有一只鹅能鸣叫,有一只不能鸣叫,请问杀哪一只?”主人说:“杀那只不会鸣叫的。”第二天,弟子向庄子问道:“昨天山中之树,因为不成材得以终其自然寿命,今天主人之鹅,因不成材而被杀。先生将在这二者之间如何立身自处?”庄子笑着说:“我庄周将处在成材与不成材之间。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好象与大道相似,实则非也,所以也不能免于受牵累。至于顺乎自然而茫然无心之漫游就不是这样,既无赞誉也无毁谤,或如龙之显现,或如蛇之潜藏,随时变化,而不肯专主一端。时上时下,以与天地万物和谐为准则,茫然无心漫游于未曾有物的虚突之中。按物之本性去主宰万物而不为物所役使,这样哪里会受到牵累呢!这就是神农、黄帝遵循之法则。至于万物之情理,人世伦理之传习就不是这样。聚合转成分离,成转成毁,刚直则受挫伤,尊贵则遭非议,有作为就有亏缺,贤能就遭暗算,不肖就遭欺侮。怎么可能一定不受牵累呢!可悲呀!弟子们记住、只有道德是要归向的。”

市南宜僚见鲁侯(1),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2);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优。”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3)!夫丰狐文豹(4),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5),犹且肯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6),定也(7)。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8),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9)。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10)?吾愿君剖形去皮(11),洒心去欲(12),而游于无人之野(13)。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14)。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15)。猖狂妄行(16),乃蹈乎大方(17)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18),与道相辅而行(19)”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偶(20),无留居,以为君车(21)。”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22)?”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涯,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23)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24)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25)。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26),方舟而济于河(27),有虚船来触舟(28),虽有偏之人不怒(29)。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敏之(30)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31)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注释]

(1)市南宜僚:人名,姓熊名宜僚,家住市南。《左传》哀公十六年:“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即指此人。古人常以住地称谓其人,如东里子产、南郭子纂等。鲁侯:鲁哀公。

(2)须臾,片到。

(3)浅:肤浅。指只停留在世俗有形层而寻求治道,故言肤浅。

(4)丰狐:皮毛丰厚之狐。文豹:皮毛有美丽花纹之豹子。

(5)隐约:困穷。

(6)肯疏:与越趄义近,且前且却,犹豫不进的样子。

(7)定:知止审慎。

(8)罔罗,捕野兽之网。罔,同网,机辟:捕野兽之机关。

(9)皮为之灾:它们的皮很珍贵,人们为了得皮,就设法捕杀。故而是皮给他们带来灾祸。

(10)独:难道,鲁国之权力和财富之于鲁君,好比珍贵毛皮之于野兽,人要夺取鲁国之权力和财富就要加害鲁君,如同为得毛皮就要捕兽一样。

(11)刳(kū)形去皮,比喻舍弃鲁国的权力和财富,刳,剖空。

(12)洒心:把心洗涤干净。

(13)无人之野:离开人类社会与天地相合。

(14)建德之国,庄子虚构的按自性生活的理想社会,是大道与人生完美合一的境界。

(15)适:往,将:行。言不知礼义规范为问物,却能与之完全吻合。

(16)猖狂妄行:从心所欲不加任何约束之行。

(17)蹈:踏。大方,大道。

(18)去:舍去。捐俗:抛弃世俗观念之约束。

(19)相辅:相辅相成。

(20)形:势,指鲁君所处之地位。倔(jū),傲慢。

(21)居留:留处原来的地位。以为君车:抛弃君之势位,就是通往大道之车。

(22)粮,自行携带的干粮食品。食,取自旅途的食物,这句的意思是说,建德之国本为虚构,鲁侯不悟,以为实有。宜僚在一步步点播引导,使其领悟。

(23)自此远:自此远离尘世而入更广漠虚空的世界。

(24)有人:把人民国家视为己有,必成牵累,见有于人:指敬鬼尊贤,厉精图治,以治理好国家为己任,则是为国家人民所役使。

(25)这句意思是,尧不以天下为己私有,故非有人。任天下自治,而不加干预,是不见有于人。

(26)大莫之国:广漠空虚之境。

(27)方舟,并舟。济:渡。

(28)虚船:无人驾驶的空船。

(29)偏(biǎn):心地狭窄。

(30)张歙(xī),撑开或靠拢。歙,合。

(31)恶声:责骂之声。

[译文]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见鲁侯面有忧色。市南宜僚说:“国君面有忧色,为何呢?”鲁侯说:“我习学先王之道,遵循先君之业;我敬鬼尊贤,身体力行,未曾片刻背离,竟然还不能避免祸患,我因此而忧愁。”市南宜僚说:“国君的免除祸患方法过于肤浅呐!皮毛丰厚的狐狸和花纹美丽的豹子,栖息于深林之中,隐伏在岩洞之内,多么安静;夜里出来白天隐居,多么戒备;虽然饥渴困穷,尚且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到江湖边上去觅食,多么审慎。然而还是不能避免陷进罗网机关之中,它们有什么罪吗?珍贵皮毛带来的灾祸啊。现在整个鲁国难道不都是君之皮吗?我愿君能剖空形体舍弃皮毛,清洗心灵去除物欲,漫游于广漠无人境界,南越有个城邑,名字叫建德之国。其民愚昧而质朴,少私心而寡情欲;只知劳作而不知私藏,给与而不求报答;不知义将何往,不知礼将何行。从心所欲不加约束而行,就能台于大道。他们活着适性快乐,死后安然归葬。我愿君舍弃鲁国,抛开世俗观念,与大道相辅相成而并行。”鲁君说:“去那里路途遥远而艰险,又有江山阻隔,我没有舟车,怎么办哪?”市南宜僚说:“君能不凭借地位做视于人,不留恋舒适的生活条件,这就是国君通往大道之车。”鲁侯说:“到那里道路幽暗辽远而无人烟,我与谁相伴?我没有干粮,没有食品供给,怎么能到达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君之费用,节制君之欲求,虽无粮也可满足,君将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一眼望去不见边际,愈往前行而不知道它的尽头。护送君的人都从岸边返回,君从此将远离尘世而进入无限广阔的世界!所以把人民视为己有者必然成为牵累,以治理好人民为己任者必为其役使。故而尧不以天下为已有,任天下自治而不加干预。我愿意去掉君之牵累,除去君之忧愁,而只与大道漫游于广漠空虚之境。并舟而渡河,有空船来冲撞自家之船,虽然心地狭窄之人也不会发怒。有一个人在船上,就一定要呼喊他撑开或并拢过来。一次呼喊没听到,再次呼喊没听到,于是三次呼喊,就一定以责骂之声相伴随。起先不怒而今恼怒,因为起先是空船,而今是有人在上面。人能把自己变成空虚淡漠,在世上漫游,谁还能加害于他呢!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1),为坛乎郭门之外(2),三月而成上下之县(3)。王子庆忌见而问焉(4),曰:“子何术之设(5)?”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6)。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7)多,侗乎其无识(8),傥乎其怠疑(9);萃荤乎芒乎(10),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11),随其曲傅(12),因其自穷(13),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14)。”

[注释]

(1)北宫奢:卫国大夫,名奢,居于北宫,因以为号。赋敛:募集,即募集铸钟费用。

(2)坛:铸钟之处。

(3)县:同悬,悬挂钟的架子,分上下两层,也就是两组,按钟之音律排列,可见所铸为编钟。

(4)王子庆忌:可能是周王室公于,在卫国任职为官之人。

(5)术:方法。设;施行、使用之意。这句是说,庆忌见北宫奢募捐铸钟,完成很快,问其使用何种方法,有儿奇数。

(6)一之间:一心之间只有铸钟,别无他念。

(7)朴:质朴。既经雕琢,还要复归质朴。质朴纯一则能动人。

(8)侗(tóng):幼稚无知的样子。

(9)悦(táng)乎:无心之状,怠疑,与义近,呆滞的样子。

(10)荤:聚集。芒:茫然不辨。言人们聚集而来,茫然不知分辨。

(11)从:同纵,听任。强梁:强横不肯合作者。

(12)曲傅:曲意相附者。

(13)因:任。自穷:自尽其力,不加勉强。

(14)大涂:大路。

[译文]

北宫奢为卫灵公募集费用铸造编钟,在外城门外建成铸钟之台。三个月后上下两组编钟铸成。王子庆忌相见时间及此事,说:“你使用了什么方法呀?”北宫奢说:“一心只在钟上而无他念,不敢使用其他办法。我听说,‘既雕刻又琢磨,还要复归于质朴。’我无知无识不加分辨,淡漠无心而又呆滞,人们聚集而来我却茫然不识,只是送走去的人,迎接来的人。来的人不禁止,去的人不挽留。强横者不肯合作听其自便,曲意附合也随其自由,任其自尽其力而不勉强。所以天天从早到晚募集,而人民不会受到丝毫损伤,何况处在大道旁边,募集更易。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1),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2),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3)。其为乌也,翂翂翐翐(4),而似无能;引援而飞(5),迫胁而栖(6);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7)。是故其行列不斥(8),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9)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10):‘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11)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12)道流而不明居(13)得行而不名处(14)纯纯常常(15)乃比于狂(16)削迹捐势(17)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18)”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千大泽,衣裘褐,食抒栗(19)人兽不乱群(20)人鸟不乱行。乌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零曰(21):“吾再逐于鲁(22),伐树干宋(23),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零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24)?林回弃千金之壁(25),负赤子而趋(26)。或曰:‘为其布与(27)?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28)?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壁,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29)。’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30);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31)。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32)。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33),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臼:“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34),绝学捐书,弟子无捐于前(35),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零又曰:“舜之将死,真冷禹曰(36):‘汝戒之哉,形莫若缘(37),情莫若率(38)。缘则不离(39),率则不劳(40)。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41)不求文以待,固不待物(42),”

[注释]

(1)孔子陈蔡被围见《天运》注。

(2)大公任:大公即大公,为对老者的尊称,任为其名,寓有放任逍遥之义,当为虚拟之人名,吊:慰问。

(3)意:与鳦通,鳦力燕鸟,指海燕之类。怠:驼鸟之名,因其怠慢笨拙而得名。

(4)翂(fēn)翂翐(Zhì)翐:形容鸟飞又低又慢的样子。

(5)引援,引导协助。

(6)迫胁:偎依在一起。

(7)绪:残余。

(8)斥:排斥。

(9)饰知以惊愚以下三句,与《达生》篇相重,见《达生》。

(10)大成之人:道德至高之人,相当于至人。又说指老子一类得道者。

(11)伐:夸耀。堕同隳,毁败。

(12)还与众人:还和普通人相同。

(13)道流,道之变化流行。不明居:不是明白可见的居留。

(14)得:与德通。不名处:不可用名言概念表述之存在。

(15)纯:纯一不杂。常常:恒常不变。

(16)狂:循性无心而行。

(17)削迹:消除一切形迹,捐势:抛弃一切权势。

(18)子何喜哉:反问孔子,既然至人不喜闻名于世,你又何必喜欢呢?子,孔子。

(19)裘褐(qiuhé):裘为皮衣,褐为用兽毛或粗麻制成之短衣,贫贱之人所服。裘褐泛指粗陋之服。杆(shu):通芋,橡实。

(20)乱群,淡漠无心,与物无害,故虽入兽群,野兽不受惊吓。

(21)了桑雽(hù)人名,得道者。或以为即《大宗师》篇子桑户。

(22)再逐于鲁:鲁昭公时,季外势力大增,危及公室,昭公想除掉手孙而失败,被迫逃亡国外,客死他乡,孔子因鲁乱而去齐,此为第一次被逐。后在定公时,孔子为鲁大司寇,摄行相享。齐国馈送女乐,季桓子接受而不朝,孔子为此而离去,开始漫长的周游列国的流浪生活。再逐干鲁即指此次。

(23)伐树干宋以下数事,皆见《天运》筒注。

(24)假:国名,为晋之属国,后为晋所灭。亡:逃亡。

(25)林回:人名,为假国逃亡之民。

(26)负:背负着。趋:小步疾走。

(27)布:镈的同声假借字,镈为一种象铲子样的农具,古人仿照其形状制成钱币,镈就成了古钱币之代称,假借为布。

(28)累:重。为其累:因为它重吗。

(29)天属:以天性相连属。

(30)迫:迫近遭遇之意。穷祸患害:困穷灾祸危难。

(31)收:收留、容纳。

(32)醴(lǐ):甜酒。

(33)绝:断绝。这句的意思是,小人相交以利,有利可图则甘美,无利可日则断绝,故虽甘美而易断绝。

(34)翔佯:与倘佯义近,逍遥自在的样子。

(35)绝学捐书:绝有为之学,弃圣贤之书。无捐于前:弟子们不须在老师面前鞠躬作揖,过分讲求礼仪。挹,同揖。

(36)真伶:据王引之说,应作迺令”,为传抄中造成之错误,此说可从。

(37)形:仪容举止。缘:随顺物性。

(38)率,直率,真诚。

(39)缘则不离:随顺物性则与物不离异。

(40)率则不劳:任真情自然坦率表露,不加文饰,故不须劳神。

(41)文:文饰。不须对仪容举止进行文饰。

(42)固:通故。物,衣冠、礼品、祭品之类,这句的意思是说:只要心地真诚,就无须文饰,更下要外物相辅助。

[译文]

孔子一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升火作饭,大公任前往慰问,说,“先生快要饿死了吧?”回答说,“是啊,”又问:“您厌恶死吗?”回答说:“是的。”大公任说:“我尝试着说不死之道。东海上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这种鸟飞得又低又慢,好象无能的样子;要别的鸟引导协助而后起飞,与众鸟偎依在一起栖息;前进时不敢在前面,后退时不敢殿后;吃东西不敢先尝,一定要吃剩余的。因此在行列中不被排斥,而外人终不能相害,所以得免于患难。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美的水井先枯竭。您用心于修饰己智以惊醒愚昧,修养自身以显示别人卑污,光明显赫的样子象举着日月行走,所以不免于患难。以前我听道德至高的人说:‘自我夸耀的人没有功绩,功成者必然毁败,名成者必然亏缺。’谁能舍弃功名而与众人相同!道变化流行不是明白可见的,德成于身是不可言说的;纯一而恒常,比之于循性无心而行之人;除去形迹抛弃权势,不追求功名。因而无求于人,人亦无求于我。至人不求闻名于世,您又何必喜好闻名于世啊!”孔子说:“说得好啊!”于是辞别朋友,离开弟子,逃往旷野之中,穿粗陋之衣,食橡栗野果,入兽群不被惊扰乱群,人鸟群不被惊扰乱行列。鸟兽都不厌恶他,何况是人呐!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再次被鲁国驱逐,在宋国遭逢伐树之险,在卫国被拒绝入境,困穷于宋国和成周,在陈蔡之间受围困。我遭遇这么多次患难,亲朋老友愈加疏远,学生和朋友不断散去,为什么呢?”子桑雽说,“您难道没有听说假国人逃亡之事吗?其逃亡之民林回放弃价值千金的玉壁,而背负着婴儿逃走。有人说:‘是为钱吧?小孩子值钱很少;为了怕沉重吗?小孩子又比玉璧重得多。舍弃价值千金的玉璧,背负婴儿逃难,为什么呢?’林回说:‘那是与利相合,这是与天性相合。’以利相合,遭遇困穷灾祸危难则相互抛弃;以天性相合,遭遇困穷灾祸危难则相互容纳。相互容纳与相互遗弃相差甚远,而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美如甜酒。君子淡漠而相亲,小人甘美而易断绝,那些无故相合的,也就无故相离。”孔子说:“敬听您的教诲!”缓慢而自由自在地归去,绝有为之学,弃圣贤之书,弟子也无须对老师作揖鞠躬,而相互敬爱之情日有增进。又有一天,桑雽又说:“舜在要死时,就对禹说:‘你要当心!仪容举止莫如随顺物性,情感莫如坦率。随顺物性则与物不离异,情感坦诚则不劳心神。不离物不劳心神,则不追求对仪容举止加以文饰。不追求对仪容举止的文饰,更不待外物来加以辅助了。’”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1),正緳系履而过魏王(2)。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3)?”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土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4)。王独不见夫腾猿乎(5)?其得柟样豫章也(6),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问(7),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8)。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9),危行侧视(10),振动悼栗(11),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12),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13),奚可得邪?此比于之见剖心征也夫(14)!”

[注释]

(1)大布,粗布。穿粗布制作又带补丁衣服。

(2)緳(xié):通絜。带子。正緳,整理扎束好腰带。系履:鞋子已磨穿,用麻绳扎牢。魏王,魏惠王。过:至,去。

(3)惫(bèi):疲乏困顿。

(4)非遭时:生不逢时,没有遇见好世道。

(5)腾猿:善于腾跃之猿猴。

(6)柟(nán):楠的异体字。捕树为产于四川云贵各省的常绿乔木。样:梓树,又称揪树,生长于长江以北的落叶乔木。豫章:即樟树,亦为高大乔木。

(7)揽蔓:把捉牵扯。王长:恰然自得的样子。

(8)羿:古代传说中善射的英雄。曾协助尧上射十日,下射凿齿、九婴、封稀、修蛇等害兽。蓬蒙:羿之弟子,亦是善射之人。眄睨(miànnì):斜视瞄准。言腾猿善跃,羿与蓬蒙也难于瞄准射中。

(9)拓(zhè):桑科灌木。棘:带刺的小型枣树。枳拘:桔科带刺小灌木。

(10)危行:心存畏惧,行动谨慎。

(11)悼栗:畏惧战栗。

(12)加急:过分紧张。

(13)昏上乱相:对当权君臣之责骂。

(14)比干:殷纣王之臣,因忠谏不听,被剖心而死。见:先见。征:征兆。言比干己先见将被剖心之怔兆。

[译文]

庄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扎好腰带系好鞋子去魏王处。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疲困呀?”庄子说:“是贫穷啊,不是疲困。志士有道德不得施行,是疲困;衣服破烂,鞋子磨穿,是贫穷,不是疲困,这是所谓没遭遇好世道。王难道未曾见过善于腾跃之猿猴吗?它们在柄粹豫章之类高大树林中,把握牵扯树枝而治然自得于其间,就是羿与蓬蒙之类善射者也不能瞄准射中它们。及其在拓棘枳拘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行动谨慎而左顾右盼,内心震惊畏惧战栗,此时井非由于过度紧张而筋骨不柔软灵活,所处形势不利,不足以施展其本领啊。现在处于昏君与乱相之时而想要不疲困,怎么可能呀?这就是比干被剖心前己已见征兆了啊!”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1)而歌■氏之风(2),有其具而无其数(3),有其声而无宫角(4),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5)。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6)。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7)爱己而造哀也(8),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9)。无始而非卒也(10,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侄不行(11),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12),言与之偕逝之谓也(13)。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14)?”“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15),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16),吾命其在外者也(17)。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18)?故曰:)(,)“鸟莫知于鷾鸸(19),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20),虽落其实(21),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22),社稷存焉尔(23)。“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24),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25)。”“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26);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27),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28)!”

[注释]

(1)据槁木:执持木杖。槁伎,以枯枝为击节之策。

(2)■(yàn):古通焱。焱氏即神农氏,传说为教民稼穑之古帝王。风:歌谣。

(3)具:敲击拍节之木棍等。无其数:作为乐器用的各种器具都有一定规格尺寸,即为数。此时只是信手取来,不合规格,故称无其数。

(4)宫角:官商角徵羽五声之代称。

(5)犁然:犹厘然,条理分明。

(3)端拱:端立拱手。还目:转眼。

(7)广己:扩大己之德。造大:造作夸大。

(8)造哀:超乎自然,过分造作之哀痛。此句意为,孔子担心颜回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已过深而哀痛过度。

(9)天损:自然带来的损害。人益:别人加给的超出自性的东西。如权势利禄名誉之类。

(10)无始而非卒:没有哪个起点不同时又是终点的。卒,终。庄子认为终与始是相对的、转化的。如晨是昼之始,夜之终,即是始,也是终。始终又在相互转化。自然如此,人亦如此。

(11)穷桎不行,困穷滞碍不能通达。桎,通窒,滞碍。

(12)运物之泄:万物运动过程之发泄。

(13)与之偕逝:与天地万物一起变化流行。

(14)待无:对待天道,对君命尚能执守勿违,何况是对待天道呢。

(15)始用四达:开始见用于世,即能四面八方无不通达。

(16)非己:物之所利,非关于已,乃是本性之外的附带之物。

(17)命其在外者,命运操纵在外,非由自己所主宰。

(18)此句意为:非性分之所有,取之则为盗窈,故君子贤人不妄取。

(19)知:同智。鷾鸸(yìér,):燕子。

(20)目之:看一眼,不宜处:不适宜停留。不给看:不再多看即离去。

(21)落其实:布下网络和诱饵想逮庄燕子。落与络通,网络,实即食,诱饵。

(22)袭:入,这句的意思是,燕子畏惧于人,而又八于人宅筑巢以免害。

(23)社稷:指代国家。

(24)化其万物:万物生灭变化无穷,禅:相互更代。

(25)正而侍之: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

(26)有人,天也:人事变化莫下受天道支配。

(27)不能有天:指人不能支配天道。

(28)晏然:安然,体逝而终: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译文]

孔子一行困穷在陈国和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孔子左手拄着木杖,右手以枯枝击节,唱起神农氏时代的歌谣,虽有击节之具但不台标准,有声音但不合音律。敲木之声与歌唱之声,却条理分明而与人心相合。

颜回端正拱手而立,转眼看着孔子。孔子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己过深而哀痛过度,就说:“颜回呀,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不受外人加给的利誉难。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的,人和自然是同一的。既然一切都是变化不息的,谁知今日唱歌者又是谁呢?”颜回说:“请问什么叫作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渴寒暑侵袭,困穷滞碍不能通达,这是天地之运行,万物运动无穷之发泄,就是说与天地万物运动变化相和谐就是了。作为人之臣,不敢违背君命。执守臣之道尚且能如此,而何况以对待天道呢!”颜回又问:“什么叫不受人加给之利誉难?”

孔子说:“开始见用于世四面八方无不通达,官爵奉禄并至而不穷尽。这些外物带来的利益,并非关乎己之本性,乃是性外之物,外利得失之命运操纵于外。君子不作强盗,贤人不作窃贼,我要取这些性外之物算是什么人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看一眼不适宜停留不再多看即飞去,虽有网络诱饵,弃之而去。它们害怕人又人人之宅筑巢以免害。人亦须赖国家以生存。”颜回又问:“什么叫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孔子说:“万物生灭变化无穷而不知如何相互更代,哪里知道它的终点?哪里知道它的起点?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就是了。”颜回又问:“什么叫人与天是同一的?”孔子说:“有人事之变化,又无不受天支配;有天道变化,亦出于自然。人不能支配天道,这是其本性决定的,圣人安然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庄子游于雕陵之樊(1),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2),感周之颖(3),而集于栗林(4)。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5),目大不睹(6)。”蹇裳跛步(7),执弹而留之(8)。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9)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10)见利而忘其真(11)。庄周怵然曰(12):“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13)!”捐弹而反走(14),虞人逐而谇之(15)。庄周反入,三月不庭(16)。蔺且从而问之(17):“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18)?”庄子曰:“吾守形而忘身(19),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20)。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颖,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我为戮(21),吾所以不庭也。”

[注释]

(1)雕陵之樊:陵园内植粟树,外有篱笆围护。雕陵为陵园名,樊与藩通,藩篱之类。

(2)异鹊:异乎寻常之鹊。广:长。运寸:径寸,指鸟眼睛很大,直径有一寸。

(3)感:触碰。颡(sǎng):领头。

(4)集,群鸟栖于树上。泛指鸟儿落下。

(5)殷:大。逝:往,飞走。

(6)不睹:看不见人,以至触碰庄周额头。

(7)蹇(qiān)裳:提起裤角。躩(jué)步:蹑足而行,生怕惊动鸟儿。

(8)留之:佇立伺便发弹而射之。

(9)执翳(yì):用树叶遮蔽自身,以便偷袭猎物。翳,遮蔽。

(10)从而利之,指随之从中得利,可趁机捕到螳螂。

(11)真:真性,本性。忌其真:忘掉自己的本性。如鸟目大能视而下见,翼长能飞而不逃,不知避险保身,即是忘其真。

(12)怵(chù)然:惊惧警惕的样子。

(13)相累:相互军累。蝉为美荫所累,螳螂为蝉所累,异鹊为螳螂所累。万物皆为利累而忘害。二类相召:不同物类相互召致。利与害、祸与福、忧与乐、得与失等等相与为类,相互对立,又是召致对方的条件。如螳螂之利在捕蝉,专注此利忘记异鹊在后;异鹊之刊汪螳螂,专注于此而忘记乎持弹弓藏在树下的庄周。此利便成为召致彼鲁的条件,只有无求才能远害。

(14)反走:返身跑回去。

(15)虞人:看管陵园之人。逐:追赶。谇(suī):责骂。以其为偷粟之人。

(16)三月:应作三日。不庭:不快意、下开心之意,庭,“庭”读为逞。

(17)蔺且(Iìnjū):庄子弟子。

(18)顷间:近来,近期。

(19)形与身皆指人自身,庄子言己虚静时知守形,动作时则忘身。如蝉、螳螂、异鹊在没有外利引诱而静处时知警觉,一旦专注外利而动作时,警觉便消失,从而忘记自身之危险。

(20)此为庄子自喻。言其能冷眼旁观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却不懂自己应当避开之道理。

(21)戮,辱。

[译文]

庄子在雕陵里面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鹊鸟从南边飞来,翅膀长有七尺,眼睛的直径有一寸长,触碰庄周之额头,而落在栗树林中,庄周说:“这是什么鸟啊!翅膀长而不飞去,眼睛大而不见人。”便提起裤角蹑步而行,拿着弹弓伫立伺机发弹击之。看到一只蝉正在浓密树荫下而忘记自身的危险,螳螂躲在树叶后伺机偷袭,见得而忘记自身的危险;奇异之鹊随之而从中得利,见利而忘记其真性。庄周惊博警惕悦,“唉!物类本来是相互牵累,二类对立而又构互召致。”丢下弹弓返身跑回去,看管陵园的人以为他喻了东西,在后面追赶责骂。庄周返回家中,接连三日不快意,学生蔺且因而问道:“先生近来为何很不快活呀?”庄周说:“我静能守形,动却忘身,我能看破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自己却不知躲避。而且我听先生说:‘人乡随俗,服从禁令。’现在我在雕陵中游玩却忘了自身,奇异之鹊触碰我的额头,游于栗林而忘记真性;栗林的看守人因而责骂我,我所以不快意呀。”

阳子之宋(1),宿于逆旅(2)。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3),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4):“其美者自美(5),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6),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1)阳子:阳朱,见《应帝王》篇注。

(2)逆旅,旅店。

(3)恶:丑。

(4)小子:年育人,指旅店主人。

(5)自美:自以为美。

(6)自贤:自以为贤。

[译文]

阳朱去宋国,寄宿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丑陋的被尊宠,漂亮的被轻贱。阳朱问这是什么缘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很漂亮,我却不知她那儿漂亮;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知她那儿丑陋。”阳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德而又能丢掉自以为贤的想法,哪里会不受爱戴呢!”